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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段锦完

2018-02-07 09:24:32

《八段锦》(完)



第一段 好才郎贪色破钞 犯色戒鬼磨悔心

诗曰:

情宠娇多不自由,
骊山举火戏诸侯;
只知一笑倾人国,
不觉胡尘满玉楼。

这首诗是胡僧的专道,昔日周幽王宠个妃子,名褒姒。那幽王千方百计去媚她,因要取她一笑而不可得,乃把骊山下与诸侯为号的烽火,突然烧起来。那些诸侯,只道幽王有难,都统兵来救援。及到其地,却寂然无事,褒姒其时呵呵大笑。後来犬戎起兵来寇,再烧烽火,诸侯皆不来救,犬戎遂杀幽王於骊山之下。

又春秋时,有个陈灵公,私通夏徵舒之母夏姬,日夜至其家饮酒作乐。徵舒愧恨,因射杀灵公。

後来,隋朝又有个炀帝,也宠萧妃之色。要看扬州景致,用麻叔谋为帅,起天下民夫百万,开汴河一千馀里,役死人夫无数。造凤舰龙舟,使宫女两岸牵拖,乐前闻於百里。後被宇丈化及造反江都,斩炀帝於吴公台下。

至唐明皇宠爱贵妃之色,那贵妃又与安禄山私通,被明皇撞见,钗横鬓乱,从此疑心,遂将禄山除在渔阳地面做节度使。那禄山思念杨妃,举兵反叛。明皇无计奈何,只得带了百官逃难至马 山下,兵阻逼死了杨妃。亏了郭令公血战,才得恢复两京。

你道这几个官家,都只为爱色,以致丧身亡国。如今愚民小子,便当把色欲警戒方是。你说戒那色欲则甚?我今说一个青年子弟,只因不戒色,恋着一个妇人,险些儿害了一条性命,丢了泼天家私。惊动新桥市上,编成一本新闻。

话说宋朝临安府,去城十里,地名湖墅,出城五里地,地名新桥。那市上有个富户,姓云名锦,妈妈潘氏,只生一子,名唤云发。娶妻金氏,生得四岁一个孙儿。那云锦家中巨富,放债积谷,果然金银满筐,米谷堆仓。又去新桥五里,地名灰桥,市上新造一所房屋,外面作成铺面,令子云发,雇一个主管帮扶,开下一个铺子。家中收下的丝绵,发在铺中,卖与在城机户。云发生来聪俊,粗知礼仪,做事 实,不好花哄。因此,云锦全不虑他。那云发每日早晨到铺中卖货,天晚回家。这铺中房屋只占得门面,里头房屋俱是空的。

忽一日,因家中有事,直至傍午方到铺中。无甚事干,便走到河边耍子。忽见河边泊着两只船,船上有许多箱笼桌凳家伙,又有四、五个人,将家伙搬入他店内空屋里来。船上走起叁个妇人:一个中年胖妇人;一个是老婆子;一个是少年妇人,尽走入屋里来。只因这夥妇人入屋,有分教云发:

身如五鼓衔山月,命似叁更油尽灯。

云发忙回来问主管道:「什麽人擅自搬入我屋来?」主管道:「她是在城人家,为因里役,一时间无处寻屋,央此间邻居范老来说,暂住两叁日便去。正欲报知,恰好官人自来。」云发听了,正欲发怒,只见那小娘子走出来,敛衽向前道个万福,方开口道:「官人息怒,非干主管之事。是奴家一时事急,不及先来府上禀知,望乞恕罪。容住叁、四日,寻了屋就行搬去。至於房金,依例拜纳,决不致欠。」云发见她年少美貌,不觉动火,便放下脸来道:「既如此,便多住几日也无妨,请自稳便。」妇人说罢,便去搬箱运笼。 织梦好,好织梦

云发看得心疼,也帮她搬了几件家伙。那胖妇人与小妇人都道:「不劳官人用力。」云发道:「在此空闲,相帮何妨?」彼此俱各欢喜。天晚,云发回家,吩咐主管:「须与里面新搬来的说,写纸房契来与我。」主管答应,不在话下。

且说,云发回到家中,并不把人搬来借住一事,说与父母知觉。当夜心心念念,只想着小妇人。次日早起,换了一身好衣服,打扮齐整,叫小 寿童跟着,摇摇摆摆走到店中来。那里面走动的八老,见屋主来了,便来邀接进去吃茶,要纳房状。云发便起身入去,只见那小妇人,笑容可掬,迎将出来道个万福,请人里面坐下。云发便到中间轩子内坐着。那老婆子和胖妇人,都来相见陪坐。坐间只有叁个妇人,云发便问道:「娘子高姓?怎麽你家男子汉,不见一个?」那胖妇人道:「拙夫姓韩,与小儿在衙门跟官,早去晚归,官身不得相会。」坐了一会,云发低着头,瞧那小妇人。这小娘子一双俊眼,觑着云发道:「敢问官人,青春多少?」云发道:「虚度二十四岁,且问娘子青春?」那小妇人笑道:「与官人一缘一会,奴家也是二十四岁。城中搬来,偶遇官人,又是同庚,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。」那老妇人和胖妇人,看见关目,推个事故,起身躲避了,只有二人对坐。那小妇人便把些风流话来引诱云发。云发心下虽爱她,亦不觉骇然,暗忖道:「她是个好人家,容她居住,谁想是这样人物。」正待转身出去,这个小妇人便走过来,挨着身边坐住,作娇作痴,说道:「官人,将你头上的金簪子取下,借奴看一看。」云发便除下帽子,正欲去拔,这 小妇人便一手按住云发的头髻,一只手拔了金簪,就起身道:「官人,我和你去上楼去说句话儿。」一头说,一头迳走上楼去了。此时云发心动,按捺不住,便也随後跟了上楼,讨那簪子,叫道:「娘子还我簪子,家中有事,就要回去。」那妇人道:「我与你是夙世姻缘,你不要假装老实,愿偕枕席之欢。」云发道:「使不得!倘被人知觉,却不好看。」便站住卿,思要下楼。怎奈那妇人放出万种妖娆,回转身来,搂住云发,将尖尖玉手,去扯云发的裤子。那时,就任你是铁石人,也忍不住了。云发情兴如火,便与他携手上床,成其云雨。霎时云散雨收,两个起来偎倚而坐,云发且惊且喜,问道:「姐姐叫什麽名字?」那妇人道:「奴家姓张,小字赛金。敢问官人宅上做甚行业?」云发道:「父母只生我一身,家中贩丝放债,新桥市上有名的财主。此间门首铺子,是我自己开的。」赛金暗喜道:「今番缠得这个有钱的男子了。」

次日,云发已牌时分,来到灰桥市上铺里住下,主管将逐日卖丝的银子算了一回,然後到里面与赛金母子叙了寒温。又於身边取出一封银子说道:「这叁两银子,助你搬屋之费,此後我再去看你。」赛金接了,母子称谢不尽。云发起身,看过各处,见箱笼家伙都搬下船了。赛金问道:「官人,我去後,你几时来看我?」云发道:「我回家还要针灸几穴火,年年如此,大约半月日止,便来相望。」赛金母子滴泪,别云发而去。正是:

此处不留人,自有留人处。

且说云发原有害夏的病,每遇炎天,便身体疲倦,形容消减。此时正六月初旬,因此请个医人,在背後针灸几穴火,在家调养,出门不得。虽思念赛金,也只得丢下不题。

话说赛金,从五月十七搬在横桥街住下,不想那条街上,俱是营里军家,不好那道的。又兼僻拗,一向没人走动。胖妇人向赛金道:「那日,云小官许下半月就来,如今一月怎不见来?」赛金道:「莫不是病倒了?或者他说什麽针灸?想是忌暑不来。」遂与母亲商议,教八老买两个猪肚磨净,把糯米、莲肉灌在里面,安排烂熟。赛金便写起封字道:


贱妾赛金再拜,谨启情郎云官人:
自别尊颜,思慕不忘。向蒙期约,妾倚门凝望,不见降临,贵体灸火疼痛,妾坐卧不安,不能代替。谨具猪肚二枚,少申问安之意,幸希笑纳不宣。

织梦好,好织梦



爽口物多才作疾,快心事过便为殃。

事毕,云发自觉神思散乱,困倦异常,便倒在床上睡了。赛金也陪睡同眠。

却说云发睡了,方合眼,便听有人叫:「云小官,你这般好睡!」云发看时,是一个胖大和尚。身披旧褊衫,赤脚穿鞋,腰束黄丝线条,对着云发道:「贫僧是桑叶寺水月住持,因为死了徒弟,特来劝化官人弃俗出家,与我作个徒弟何如?」云发道:「你这和尚,好没分晓!我父母半百之年,只生我一人,如何出得家?」和尚道:「你只好出家,若贪享荣华,定然夭寿。依贫僧说,跟我去罢。」云发道:「胡说!这是妇人卧房,你怎麽也敢到此?」那和尚瞪着眼喝道:「你去也不去?」云发也骂道:「你这秃驴,好没道理!只管缠我则甚?」和尚大怒,扯住云发便走。及走到楼梯边,云发叫屈起来,被和尚尽力一推,便倒下楼去。撒然惊觉,出一身冷汗。开眼时,赛金还未醒,云发连叫奇怪。赛金也醒来道:「官人好睡,便歇了,明早去罢!」云发道:「家中父母计挂,我要回去,另日再来。」赛金细看云发,颜色大是不好,不敢强留。云发下楼,想着梦里,又觉心惊。遂辞了赛金母子,急急上轿。天色将晚,肚里又渐疼起,真个过活不得。此时自怨自艾,巴不能到家,吩咐轿夫快走。

挨到自家门首,疼不可忍。下轿来走入里面,迳奔楼上,坐在马桶大便。疼一阵,撒一阵,撒出的都是血水。及上床便头眩眼花,四肢倦软,百骨酸疼。那云锦见儿子面青失色,奔上楼去,吃了一惊,亦上楼问道:「因甚这般模样?」云发假推在机户家,多吃几杯,睡後口渴,又吃冷水,肚疼作泻。说未了,咬牙寒战,浑身冷汗如雨,身如火热。云锦忙下楼请医来看。医人道:「脉气将绝,此病难医。」云锦再叁哀告,医人道:「此病非乾泄泻,乃色欲过度,耗散元气,为脱阳之症,多是不好。我用一帖药,与他扶助元气,若服药後热退脉起,则有生意,我再来医。」於是撮了药自去。父母再叁盘问,云发只是不语。将及初更,服了药,伏枕而卧。忽见日间所梦和尚又至,立在床边叫道:「云发,你强熬则甚?不如早跟我去!」云发只不应他,那和尚便不由分说,将身上黄丝条套在云发颈上,扯住就走。云发扳住床 ,大叫一声惊醒,又是一梦。开眼看时,父母妻子俱在面前。父母问道:「我儿因甚惊醒?」云发自觉神思散乱,料捱不过,只得将赛金之事,并所梦和尚始末,一一说了。说罢,哭将起来,父母妻子尽皆泪下。父亲见病已至此,不敢埋怨他,但把言语宽解。